亡灵节的历史可以追溯至三千多年前的阿兹特克文明。在古老的信仰中，死亡并非终点，而是生命循环的一部分。每年的11月1日至2日，逝去的灵魂会被允许返回人间，与在世的亲人共度时光。这个传统在墨西哥的西班牙殖民时期与天主教的万圣节融合，最终形成了今日独具特色的亡灵节庆典。
而与西方万圣节的惊悚恐怖截然不同，亡灵节是一场色彩斑斓的庆典：橙色的万寿菊（cempasúchil）铺满街道，骷髅造型的糖果与面包堆满橱窗。从首都墨西哥城到色彩之城瓜纳华托（Guanajuato），整个国家都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，用艺术化的方式诠释着对死亡的坦然接纳。
为了纪念死者并为亡灵提供指引，商铺、博物馆等地纷纷摆出精心装饰的祭坛（ofrenda），作为生者与亡者沟通的桥梁。传统的祭坛往往有三层结构，象征着天堂、人间与地下世界。最上层摆放着逝者的照片，中层是他们生前喜爱的食物与物品，最下层则是万寿菊与蜡烛。玉米饼、龙舌兰酒、巧克力、烟草，每一样供品都承载着对逝者的记忆与思念。如今，祭坛的造型随着人们不断迸发的灵感变得更加有创意、多元化，而那颗面对死亡充满敬意却毫不畏惧的心却始终如一。
音乐是亡灵节不可或缺的元素。街头艺人身着传统服饰，弹奏着墨西哥流浪乐队（Mariachi）的欢快曲调。那种热情饱满的节奏感染着每一个行人，让人忍不住随着音乐摆动身体。这里没有哀乐的低沉压抑，取而代之的是昂扬的生命力。
最具视觉冲击力的莫过于遍布街头的骷髅妆容（Calavera）。从孩童到老人，无数人将脸庞变成了艺术画布：白色打底，黑色勾勒出骨骼轮廓，再用鲜艳的色彩点缀，玫瑰、蝴蝶、藤蔓、宝石，每一张脸都是独一无二的创作。
来自中国东北的游客Yudi Zhai表示：“它看起来有些神秘，但又不会让人害怕，而更多是一种艺术表达。我觉得它们以一种近乎顽皮的方式提醒着人们：死亡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，与其畏惧不如坦然面对。”
这位第一次参加亡灵节的年轻人坦言，自己对这个节日的最初认知主要来自迪士尼动画电影《寻梦环游记》(Coco)。“那种关于家人、记忆和情感的故事让我对这个节日充满好奇。相比只是从网上阅读相关信息，我更希望亲眼看看真实的亡灵节到底是什么样。”
而另一位来自美国得克萨斯州圣安东尼奥的游客Jessi Thompson则补充道：“我所在的城市离美墨边境不远，身边也有很多墨西哥裔。市中心每年都会举办亡灵节庆祝活动（Muertos Fest），包括祭坛、现场音乐、和舞蹈表演。在耳濡目染下，我一直想亲自来墨西哥体验当地最原汁原味的亡灵节。”
节日期间，亡灵面包（Pan de Muerto）已然成为最受欢迎的传统美食。这种圆形的甜面包顶部装饰着交叉的骨头造型，撒着糖霜，带有淡淡的橙花香气。Diego Ramirez是墨西哥当地一家咖啡面包店的经营者，他介绍道：“这些十字形的骨头往往代表逝者，象征着生命的轮回。你可以看到有的面包上会带有一颗烤制出的小圆球，那其实是一滴泪珠，代表女神奇玛尔玛（Chīmalmā）为生者流下的眼泪。”面包店门口总是排着长队，人们争相购买新鲜出炉的亡灵面包，这些面包或被带回家摆上祭坛，或当场品尝，成为季节限定的特色美食。
尽管街头巷尾洋溢着节日的欢腾，真正触动人心的瞬间往往发生在墓地的静默之中。来自中国的游客Hannah Pan已经在墨西哥游玩了三天，她感慨道：“在我参加亡灵节之前，我一直认为这里的氛围是载歌载舞的，或者还有另外一个说法是‘坟头蹦迪’。但是我实际体验下来发现在亡灵节期间，人们其实比较归于平静，只是认真地去准备好祭祀品，点上蜡烛，然后静静地等着亲人回来团聚。”
Pan分享了两次前往墓地的经历。第一次是在亡灵节当天，墓地里水泄不通，大家都只是安静地坐着，小心守护着蜡烛不被吹灭。“我非常喜欢当时的氛围，繁花锦簇，人员拥挤。”Hannah说。而她第二次去墓地是亡灵节结束几天之后，“此时的墓地非常安静，几乎空无一人，鲜花衰败。亡灵节一过，大家就被时间推着向前走，从而回归到自己日常生活中去了。”这种强烈的对比让她深刻感受到节日的特殊意义：它为人们提供了一个被允许停下来、回望过去、悼念亲人的时刻。
对于多数来自中国的访客而言，亡灵节不可避免地唤起了对本国传统节日的联想。清明节与中元节，这两个同样关于死亡与纪念的节日，与亡灵节之间既有相通之处，又存在着微妙而深刻的差异。中国传统文化中，“死”是一个相对禁忌的话题。人们倾向于用委婉的方式提及它——“过世“、“离开“、“仙逝“。故而中国的清明节强调庄重肃穆：人们扫墓、献花、焚香，整体氛围偏向沉静与哀思。而墨西哥文化则更加直接坦率，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也充斥着对死亡的调侃与戏谑。在此种充满色彩、音乐、欢笑氛围下所诞生的亡灵节仿佛在说：死亡不应该被悲伤独占，它同样值得用生命的热情来回应。
“也正因为这样，亡灵节才让我开始重新思考‘纪念’可以有很多不同的方式。当我们深刻理解了死亡的必然性，才能更加珍惜当下的存在。”Yudi表示。
放在更长的历史与文化脉络里，亡灵节是一堂关于生命的课。它教人们坦然面对死亡，把有限看作礼物，把思念化为色彩与歌声。死亡如同万寿菊一般——短暂，却因此更加明亮。在一个谈论死亡常被视为禁忌的时代，亡灵节的存在提醒着人们：离别不必只与悲伤相连。它可以是温柔的、热闹的，是一次跨越时间的重逢，也可以是一次让爱重新被说出的契机。当万寿菊的香气再次飘散在十一月的夜空，当烛光再度点亮墓地的黑暗，关于爱与思念的温柔，也将再次唤醒每一颗心。
编辑：Leo Li
审校：Yiyi Zeng